由于技术原因去年《一秒钟》在柏林电影节取消展映,今年终于定档,但又由于技术原因,取消了在金鸡的上映。
电影里的胶片修复,群众满怀期待的等待仿佛照进了现实。
我们是座下的每一个人,是风沙里的那些尘埃。
影片主线是围绕着张译、刘闺女还有范电影对胶片的立场不同展开的,一个想保护胶片放电影,一个想为了弟弟要一截胶片,一个这一生放电影都没有出给差错。
张译演了一个出逃的劳改犯,为了看那“一秒钟”女儿的镜头,翻山越岭的。
去找22号。
范伟一生都在放电影,到后来也是为了自己放映员的位置把张译举报给了保卫科。
但还是把关于女儿的那个胶片剪下来送给了张译。
刘浩存饰演的刘闺女,弟弟的名字叫刘弟弟,没有父母。
名字都是派出所随便给起的,为了保护弟弟动了偷胶片的心思。
作为新晋“谋女郎”刘浩存当然是备受瞩目的,个人感受是灵气很足。
张艺谋评价她说是“一张很聪明的白纸”。
看得出来也很有天赋,作为第一次演习的新人,能接得住张译和范伟抛出来的戏,还能给一个良好的反馈。
小眼珠子一转就让人觉得又在算计什么了,机灵劲儿有点可爱。
不得不在这点上感叹国师厉害,会选人会调教,他的“谋女郎”其实都是不弱的。
而且冲着国师《悬崖之上》还选了她拍,就能感受到对她的喜欢了。
希望刘浩存能一直保持着她的这种对电影和感情把握的敏感度。
脸就是天生大银幕的脸,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和特质,努力拿奖。
其实三个主要人物身上都有他们的复杂性。
人性里的善良和对生活的挣扎交织。
看的人还蛮难过的。
感觉到的是有渲染一种喜剧感,但那种戏谑反衬到小人物身上,就是对生活的无可奈何和痛楚。
特别是最后张译以为刘闺女捡到了自己的胶片,刘闺女也以为自己捡到了张译想要的东西,两个人笑着的那一幕。
太痛了,好像我自己也丢失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会在时代的风沙里湮灭。
开头:涉及剧透1.张译的女儿去世了,之前的版本是明说的,但这个版本没有明说,从刘闺女的“米怎么没把她压死”,然后和张译打做一团,也能间接猜到她女儿已经去世了2.张译的女儿之死很有可能与张译有关,简报里面张译的女儿在努力扛米,张译说了一句,才14岁干嘛这么拼,范电影说了一句,要拼才能消除你对他的影响,所以他女儿是过劳去世的还是怎样,我觉得张译身为父亲肯定是内疚的3.张译是劳改犯,在劳改农场6年,但怎样进去的呢,电影没有明说,里面透露他学过擦拭胶片,很有可能是知识分子,他说因为打架进去的,范电影说你被搞了吧,打个架至于嘛4.张译看电影第一遍没有认出女儿不是因为没看清,而是没认出来,他进去的时候女儿8岁,电影里是14岁5.张译和刘闺女被绑住,张译看电影想着女儿,刘闺女看电影想着父亲,说出了那句“其实我很想念我父亲的”,其实张译后来帮忙给了灯罩,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父亲的作用6.埋藏在沙漠里张译女儿的胶片,象征着胶片时代已经过去,数字时代来临
看完《一秒钟》,我头一次,冒出给张艺谋作品打五星的冲动。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秒钟》有一串问题,是会被扣分的,与完美无瑕、回味无穷的五星电影无法划等号。
我也同样说过:只要一部中国电影出现了“技术原因”,那么,我出于同情分,随手加上一颗星,也是很常见的操作——无论是《少年的你》或《八佰》。
面对无理不公,人就是如此不客观。
《一秒钟》有可见的删改痕迹。
对很多人包括张艺谋而言,它都不是一部完整的创作(无论创作初心还是柏林退赛版,事实上我也接受导演在创作阶段的自我妥协)。
主人公为了看女儿新闻简报镜头,一秒钟。
观众和创作者则心知肚明,他们早已错失了更多的分分秒秒,千审万查。
刘浩存的问题,是她从声音到外型都不太成立。
倒不是说,她抹了一脸锅灰,就不像个流浪儿,也不能孤星泪了。
先于电影,《一秒钟》是一部跟时代有关的电影。
无论时代怎么隐遁,没有字幕、没有讯息,只要张译一出现,在西北风沙里苟延残喘,随时可能暴尸荒野,那么,观众都首先应该去翻译这一层信息,否则,整部电影就无法成立。
这个问题,后面还会展开说——简单来讲,假小子刘浩存身上,她没有吃过大苦,不时被农场浪荡儿饱以老拳的孤儿怨。
她太现代了,不是八九十年代与六七十时代的差异,而是新世纪的时髦气息,精致,错入,与大西北的黄天厚土的不搭调。
光是这两点,就导致《一秒钟》很难成为五星佳片。
甚至群里有小朋友疑问,电影看下来明明很安全,怎么就“技术原因”了。
答案就是,这部电影从属于张艺谋的“文革宇宙”。
从《活着》,到《我的父亲母亲》,到《归来》,再到《一秒钟》。
就好比,如若今天再拍摄《归来》,《归来》也恐怕不是那部《归来》。
而事实上,我甚至并不喜欢《归来》。
出于现实原因或宣传把控,《一秒钟》被一些声音,往对电影的爱(影迷体悟),对胶片的痴迷(范电影这人物以及数字格式取代胶片拍摄放映)方向带。
这是安全的口径说法,也容易让另一些人将片子当场掩埋。
张九声所渴慕的一秒钟电影,并不是真的爱电影。
它甚至不存在于《英雄儿女》正片,而是新闻简报,第22号。
刘闺女为一盒胶片,以命相搏,她要的,同样不是电影。
对于看过太多遍的《英雄儿女》,她索性坐在影院外头,也并不想看。
一丝不苟,自我要求高的范电影,看起来终于是《天堂电影院》之类阿尔弗莱德放映员角色化身了,可惜,他同样不是爱电影,而是想保住放映员这一职务,光束亮起,人生满足。
那么,二分场群情激昂的人民,作为昔日中国电影普通观众的化身,它们是热爱电影的吗?
对这样的电影,我认识它应该加一个问号,大大的。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那段特殊时期,普通人是没有条件,也不允许热爱电影的。
真正的全民热潮,要开始于浩劫之后。
况且,也并没有多少影片,能作为被选择的集合。
看电影之所以神圣,在于它跟偶像崇拜一样,是需要仰着头,不应该发声,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被放大的图像信息。
我们甚至不需要拿《英雄儿女》的演员遭遇来做时代注解。
相反的例子是,当专业影迷刨根究底,发现电影院所放映的电影,居然是掉帧的数字化DVD,而非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底片放映,他们不乏愤怒与失望情绪。
可是,这种疏忽冒失,不恰恰说明了张艺谋根本不是缅怀胶片。
有人还是不信,张艺谋口口声声,对着一轮又一轮记者都在说胶片,你怎么就认为不是了。
我认为,《一秒钟》是与胶片有关,但真的与“胶片”无关。
因为那一秒种,被剪下的两格底片,与作为电影片目的《英雄儿女》毫无关系,反而是浓浓政宣意味的滚动播报中,猝不及防的个人信息。
看到张九声和刘闺女被五花大绑成Kappa状,保卫科的壮丁们还对着银幕滚热泪,如果你无法从这一幕解读出痛彻心扉的时代惨痛,那么,《一秒钟》就会被误解为虚情假意还表错情。
作为一名观众,只有待到获知张九声(坏分子)、刘闺女(孤儿怨)和范电影(为保住放映员一职)道出各自的人生故事,方能体悟尽管电影观众数以百千计,但只有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当做一小个体来审视,彼此愿意互诉衷肠。
同作为电影观众的你,我,他,我们的故事,才能够打动到其他人,否则,所有人只会是被主旋律电影,革命浪漫主义吸纳进去的活动脸谱,移动纸板,抢扛下一个如山重的大包。
为了看电影和偷胶片,张九声与刘闺女互下狠手,刘闺女被无情围殴……动物凶猛般残酷,暴露了那个时代的冷漠和人人自危。
这些东西,如两格胶片,被掩埋在了漫天的黄沙厚土之下。
埋掉的,表面上是胶片,其实,是那活生生,还有大好青春未开展的人。
那是一个人人身负重物的年代,肩膀上的,思想上的,意识形态压得人抬不起头——即便是在抬起头来电影之际。
人们之所以表现得爱电影,是因为在那样的场合之下,大家是安全的,是政治生活以外的喘息角落。
在叙事上,《一秒钟》是典型的单线推动——张九声要看电影,双线交叉——护电影和偷胶片的人,多线交织——抢救底片并完成放映的范电影加入,最终是个人再次被集体的天罗地网擒获打倒,头破血流。
张艺谋活用了他的视觉奇观,将胶卷底片,卷成羊肠子,又是清洗,又是擦拭,又是晾晒。
这是陕北老农祈雨求神盼收成的眼神和集体行动。
尤其是范电影拿出他的绝技大循环之际,也是张九声的落网之时。
尾声处的循环,似乎将会滚动放映,不止不休下去。
电影被两年后的字幕提示打破,但需知,柏林退赛版是没有“两年后”的,刘闺女在风沙中,扬起了一片报纸,或者她拿到了掉落的胶片,都无以告慰张九声。
同样是在这处结尾,张艺谋让观众又回味了一把《黄土地》和《我的父亲母亲》的神韵。
朋友间也提供了一种说法,“两年后”那段故事,同样佐证了“女儿已经不在”。
回去寻找遗失胶片的张九声,显然不顾大自然定律。
狂沙十万里,要找回女儿存在过的证物和遗物——两格胶片,绝无可能。
至于解读出胶片放映被埋入土里的浅层意思,完全可以。
看电影这件事,剧本故事一直是观众最关注的部分。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被迫关注电影以外的故事,去脑补、还原、想象,不知不觉,就盖过了对原片的欣赏。
纵然如此,《一秒钟》依然是部好电影。
一秒即永恒(痕)
故事里的事儿,聊一下 说下这个片子,《一秒钟》。
由放一场电影引发的连锁事件,将一位电影工作者对一个时代的记忆进行了融合:颇具仪式感的“冲洗”胶片,对放映员的“神圣”塑造,观众看电影“过年”一般的欢呼雀跃,“两代人”对电影和胶片的执念。
这是张艺谋新世纪后少见的强叙事电影,三位主角你来我往的“冲突”造就戏剧张力,有当年《有话好好说》时的韵味,故事里暗藏隐忍的情感表达,以及年代的隐喻,可供解读的地方很多。
张译、范伟演得真好,刘浩存很灵。
一秒片段、一部电影、一夜纷争、一日追随、一段岁月、一生羁绊。
关于这部电影的场外故事,这里就不说了,但需要简单顺一下电影的故事。
就像“结尾”那段被风沙掩埋的胶片一样,这个故事,其实也藏匿了一些线索,不要多想,其实就是隐忍的情感表达,以及所见故事下,角色的动机。
主要就是两位主演的动机。
(有剧透,文中对一些词汇和语境做了适当隐藏/调整)新闻简报张译饰演的张九声,是一个劳改农场的逃犯,关于他被抓、出逃、以及“看电影”的动机,电影信息交代很明确:张九声因为打了霸天虎的头头,才被抓。
期间他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最起码的信息是,他从中了解到的女儿“上电影”了,就在“《新闻简报》22号”中出场,所以张九声为了看一眼女儿,才选择出逃。
但张九声为什么必须在那天那夜看这场电影呢,因为《新闻简报》的特殊性。
《新闻简报》是播放在故事片开映前十分钟的“加片”,诞生于新中国成立时期的1949年,是用电影胶片纪录和传播新闻的一种方式,包含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那个的年代电视普及率很低,大众了解新闻除了报纸、广播、就是这种形式。
所以《新闻简报》是电视机进入中国家庭之前,一个极为广泛而有效的大众传播渠道之一,我们理解为电影版的“新闻联播”即可。
那时候的观众,可以在电影院里,或者在露天的广场上、或者在《一秒钟》中礼堂里,依靠这种形式,了解国内外新闻。
这个《新闻简报》是每周一期,每期约十分钟,每周影片通常会以“××××年第××号”进行编号,电影中那期是第22号。
而且这种胶片形式的播放,跟电视新闻不一样,不会重播,播完这期就该放下一期了,所以张九声必须追着电影胶片走,因为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他先去了一分厂,但错过了,电影已经放完了,他连夜徒步赶往二分厂。
到了二分厂发现胶片几乎损坏,但在范伟饰演的范电影的操作下,还能抢救过来。
这是张九声的“只能停在这里看电影”的动机。
他本想低调的看完就走,但在刘闺女“捣乱”和范电影的逼问下,他不得才暴露自己的身份,之前还抢了刘闺女的小刀,才能胁迫对方给自己放电影,否则的话,他在一分厂就可以动手了。
PS,《新闻简报》在1978年后改为《祖国新貌》,直到1993年结束。
胶片灯罩刘闺女的动机就很好理解了,他抢夺电影胶片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要胶片做灯罩。
“用胶卷改造灯罩”,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比较陌生的概念,我一开始也挺纳闷这是啥。
直到在放映室里看到范电影的灯罩,才明白过味儿来,小时候在老家好像见过这种。
因为那个年代没有节能灯、LED灯这些,无论是台灯还是座灯,基本都是一根杆子上面放一个××瓦的灯泡,由于太亮,必须用罩子罩起来,而胶片是做灯罩的很好材料,因为对光的隔绝性适中(我小时候还拿过胶片看过日全食)。
从刘闺女在卡车上口中的“故事”得知她,他的父亲不要他们了,所以才跟弟弟相依为命。
弟弟爱学习,之前有一个借来的胶片灯罩,但不小心被烧了,当张九声去到他们家里,可以明显看到一个光秃秃没有灯罩刺眼的座灯。
因此灯罩的原因,姐弟俩还被村里的年轻人胁迫,为了给弟弟再找一个灯罩,也为了给那帮人“还债”,她只能再用胶片做一个,其他材料都不行。
还是那句话,以前条件有限,连胶片都是稀罕物,更别提那个两个月才能看一场电影的二分厂了。
所以当姐姐的不惜通过抢夺的方式,一心得到胶片,所以才与张九声发生冲突。
但比起张九声,刘闺女对胶片依赖没有唯一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所以当她知道了张九声的动机,便放弃这次抢夺行动,把电影让给了对方。
但一想到这样一来姐弟俩还要被不讲武德的年轻人欺负两个月,不由得对这对苦命的姐弟愈加同情。
所以刘闺女这个角色别看脾气倔,但非常非常“通晓事理”,有着伟大的人格。
好在,最后张九声帮姐弟俩解决了问题。
张九声的女儿关于电影表层的故事细节,已经说清楚了。
随后就是更深层一点的故事了。
那就是张九声为什么一定要在《新闻简报》里看女儿呢,各位有没有想过这问题,依照这个线索,我们继续挖掘一下。
“一秒钟太短,不够”。
为了这一秒钟,张九声不惜出逃,冒着生命危险,来看女儿的“一秒钟”,依照角色动机,有种可能——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今后可能与女儿再也见不到了。
毕竟他打得是威震天,在霸天虎的时代,也就意味着很可能这辈子出不来了。
有人问了,那么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他呢?
也很好解释,参考《归来》中的张慧雯,后者一直认为自己和母亲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巴不得与父亲划清界限。
而且《一秒钟》里范电影也说了:“只有争着干活,才能消除你对她的影响啊”。
可见,无论各自内心如何,两代人在表现上必须划清界限。
但是,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为了这一秒钟如此搏命,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女儿.....已经......没了。
这一次就要从剧作的逻辑性,和人物动机的合理性方面找“故事”了。
编剧在编排剧本的时候,每个角色、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是为了逻辑服务,而且通常会预埋一些梗,可能是台词,可能是情节,说白了就是呼应点,让角色动机更加合理。
★首先就是刘闺女为什么在张九声追电影中途,安排这样一个角色呢?
为的是让二者形象互补。
张九声和刘闺女第一次公开示人,是作为“父女”出现的,张九声谎称对方是自己女儿,刘闺女为了diss对方,把自己的真实故事安插在了对方身上。
这是对二人关系的第一个“呼应点”。
随后不打不相识的他们,关系有所缓和,同样也是以类似关系出现,无依无靠的刘闺女让张九声保护自己,带着对方指认小混混的时候像极了我们的“告家长”,而张九声为了给姐弟俩出头,也表现出一个长辈的“风范”,结果被不讲武德的年轻人群殴。
可见,双方都在这起事件中临时扮演了对方的“家人”,这就是为什么剧本会设置一个与张译女儿年龄相仿的刘闺女出场的原因。
说白了就是替代品、备胎,而刘闺女在失去父爱的情况下,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依靠,同样,张九声也只有在失去女儿的情况下,二者的关系才能成立!
这叫对等情感,是任何一个电影编剧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还有后面刘闺女那句“面袋子怎么没把她压死”,这是气话,但编剧不会平白无故安排这样一段话,或许也是一个“一语成谶”的呼应点。
★然后,就是范电影的动机与张九声的情绪表现。
范电影把那一秒钟的胶片剪了下来,给了对方,说留个纪念。
这位口口声声说着“才一秒钟啊”的范电影,一旦出了问题马上就找机会推脱“责任不在我们!”的放映员,最后也冒着危险剪了一段片子。
PS,咨询过放映员,剪如图两格胶片,播放时不仔细看不会察觉,但胶片结合部分有胶水痕迹,一摸就能摸出来,尤其是那个环境这种片子,放映员有时候会检查胶片完整性,所以老范此举是有风险的。
因为范电影也看了那封信,信中很可能已经交代了张九声女儿的“事实”,身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个样子,他此时也明白张九声的用心良苦,才这样做。
还记得张九声看到女儿一秒钟影像时哭成那个样子的形象吗?
这里面有着对亲人思念的情绪,也有着看着14岁的女儿费力扛着面时的心疼,或许,也暗含了看到亲人生前影像时的悲伤。
而那段胶片被丢在风沙中后,张九声的反应如此强烈和抗拒,因为那“一秒钟”的胶片,很可能是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张“照片”。
★最后,就是“结尾”,新时代来临,张九声重获新生。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再度来到他曾经看电影的地方,口头上说着“先留两天”,但一个能为了女儿“一秒钟”片段而不计后果、冒着生命危险出逃的父亲,此时怎么能不着急回家看望女儿呢?
很大可能性,家里“没人”了,他已经无家可归。
(完)各位不要多想啊,以上都是猜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文章到此结束,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见,电影编剧是很讲逻辑性的,尤其是张艺谋电影的电影,《一秒钟》是张艺谋在新世纪叙事性最强的作品之一,每个人物、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有其功能性。
虽然这部作品经历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不得不以如今的样子来呈现。
但无论是怎样折腾,角色动机、台词呼应、故事内在都是有着逻辑和关联的,这一切都引导我们去发现那“被掩盖的真相”。
就像张艺谋自己说的那样,“人物是被锁在固定的时代里”,但影像可以记录下一切,如果没有影像,命运就像胶片消失在了风沙中。
想必许多观众会同我一样,对最终呈现的《一秒钟》感到些许意外:它竟然是一部如此“简单”的电影,主线就聚焦于为了看逝世女儿的一秒钟影像而选择逃亡的张九声(张译饰)和被迫偷胶片做灯罩的刘闺女(刘浩存饰)两个人身上。
简单的三天两夜的故事情节、简单的萍水相逢的人物关系。
对于不断在风格上“求变”但始终追寻某种“史诗气质”的张艺谋而言,这部电影兴许就是他职业生涯中在构成上最为简单、一目了然的作品。
而这种简单又有如片中连绵不绝的沙山一般,表层之下承载着的是复杂精确的设计、沉重的时代记忆和无法被言说、只能被感受的“无言之言”。
拍摄这部电影,就如同挖掘出最终被风沙所掩埋的两张胶片。
而理解这部电影,我们首先需要知晓的便是“风沙”与“胶片”对片中的主人公们都意味着什么。
片名《一秒钟》,不仅是指张九声的女儿在去世前的最后影像(或说是遗照)的时长——她活了一辈子,只留下了一秒钟;同时也对应着张九声在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做出的逃亡和一系列抉择——他为了看一秒钟,甘愿搭进自己的一辈子。
一秒钟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父亲最后的“纪念物”被瞬间丢弃、一个人的尊严被瞬间碾压;也足以让两个被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在看电影的同一秒钟里,通过对方同时想起自己的女儿与父亲,获得瞬间的温暖。
最终,一秒钟被当做一种丈量历史与人生的尺度,须臾之间,一生的重量,就压在了一秒钟里。
张艺谋在电影中,让两位主角对此做了许多“有声”与“无声”间切换的传达,尤其是一些哭戏上的层次,成为了一种“无言之言”。
比如张九声在与刘闺女在开场搭车回村时,通过两人互相扮演对方的父亲和女儿,把主角的凄苦身世揭示而出,身世的凄凉与人生的愁苦,凝缩在刘浩存说笑时突然眼泛的泪光;而这份苦难所带来的一份不得已的狡黠,也在她反复多次的偷窃行为中得以一览。
又如在看完《英雄儿女》后,张九声想要反复观看女儿的一秒钟影像,他的头深深地从放映窗口里探出去,再往回头一顾,麻木的脸上瞬间连续掉下豆大的泪珠。
这里可以看出张译在表演时所体认到的作为父亲的多重情感。
张九声在进去的时候女儿8岁、影像中是14岁,六岁的年龄差让他在第一遍观看时甚至没认出来。
此时天人永隔绝的“相认”,包含了震惊、愧疚、痛苦、开心、绝望……一个人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情感。
所以他的表情必然要是麻木的,而他的泪珠也必然要决堤般地往下掉。
还有一场精彩的戏,是张九声与刘闺女被保卫队发现后,背对背绑在礼堂中。
保卫队的队员们为了逮捕张九声而蛰伏了一夜,就让范电影服务他们再看一遍《英雄儿女》。
在看到王芳认父一段时,两个人都各自流下了泪水。
即便他们暂时身陷囹圄,却仍能够跳脱出自己当下的处境,因共情而流泪。
张九声此时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同时也是将刘闺女当作女儿的一种影子;刘闺女此时也吐露出自己的心声,虽然自己厌恶抛妻弃子的生父,但张九声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其实我很想念父亲”。
无论是张译还是刘浩存,此时都显出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表演状态,完全让身体与神情说话,表达出无法被明确诉说的时代创伤。
演员在表演时的“身体感”,还体现于多场两位主角在沙漠中追逐奔跑的戏。
尤其是刘浩存在电影结尾时提着胶片灯罩的奔跑戏,是全片最令我动容的一场戏。
这场戏采用了这样的设计:在一片荒芜的大漠中,前面是一队赶路的押送队,发现了范电影偷偷塞给张九声的两格胶片,将它扔在沙漠中;而后面则追逐着奔跑的刘闺女,动作的速度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就算跌倒也不管不顾,爬起来就接着再跑。
这种不顾一切的追逐,再也不是此前任何将“找寻”作为目标的奔跑。
刘闺女只是怀揣着最为简单的告谢与告别的心思,就是这份简单的情感,成为了她行动的触发和推力。
在观看这场戏时会让人意识到,在大漠中的奔跑,演员的这种身体感宛如直接冲到了观众的面前,里面蕴藉的就是一种能穿透人物情感、时代荒芜的力量。
而时间的流逝这一抽象涵义,也因此从演员的身体上转移到了现实时空中,刘浩存此时仿佛跑过了一整个“胶片时代”,让我突然拥有了一种穿越历史跨度的感受。
哭泣与奔跑,几乎是人所拥有的最为直观、简单的行为与动作,被刘浩存与张译在片中反复演绎,不仅是在那个荒芜年代里留下的真实且直接的情感,也是留下一种企图从时代中挣扎而出的反抗的生命力。
《一秒钟》的确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但在我眼中,它与对电影本体或者说胶片时代的情怀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例如《天堂电影院》)。
在那个精神贫瘠、人们的娱乐活动是只能反复观看某类电影的年代,“看电影”这件事所谓的“神圣性”本身就带有枷锁与禁锢的一面,甚至是负罪性,这种“二元一体”才是本片所关注的。
另一方面,在《一秒钟》中更可观的,还是在于电影中的电影如何承载人世间的情感,电影又是如何在人与人的相遇与别离里被催化启动,演员的表演如何传递出被掩埋的时代记忆。
就此而言,《一秒钟》确实称得上张艺谋自新世纪20年来的电影中,最值得被铭记的作品。
历经长达两年多跌宕起伏的舛难波折,张艺谋新片《一秒钟》终于惊险上映。
这是在《长城》的商业爆米花和《影》的风格化权谋之后,张氏再度回归现实主义题材,且又是他最拿手的年代戏,很难不让人抱以极高期待。
尽管审查原因带来的删改对影片横加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尽管也有一些声音认为本片失之小品化的平淡轻巧,但两度观赏后,我却依然肯定这是一部赤诚精湛、富于勇气、耐人寻味的苦心之作——若非不可抗因素,必定可以称之为一部杰作。
毫无疑问,《一秒钟》的故事是简明的:上世纪70年代,一个由于被人“整了”而在农场劳改的犯人,因为想看一眼多年未见的女儿的影像,不惜冒着风险出逃,跋山涉沙去看一场电影前加映的《新闻简报》。
路上,他和孤儿刘闺女、放映员范师傅不打不相识。
他最终看到了实际上已经故去的女儿的样子——虽然那只有一秒钟,而后,他安然就捕。
整个故事线的时间非常紧凑,掐头去尾,实际上发生在两天两夜之内。
这也是张艺谋从影以来故事线最短的片子。
同时,影片场景高度集中,基本除了大漠戈壁就是那座影剧院,带有极简主义意味。
然而,我们却绝不能说这部电影是简单的。
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文本、影像、表演以及影片自身浮沉命运与当代中国政治文艺环境的互文意义,这部电影都“不简单”。
暴力的时代与时代的暴力影片开头,便是张译饰演的逃犯从苍茫的大漠中“走向”观众,他衣衫褴褛、面庞黧黑,在烈日之下步履匆匆,从白昼走到了夜晚。
这样的画面和人物即时便引发了我们的兴趣:他是谁?
他为何而来,因何焦灼?
这让我想起张氏另一部亦是近似开场的影片,他的名作《秋菊打官司》。
巩俐饰演的农妇秋菊也是这样一步步地从景深处走到观众面前。
不同的是,秋菊是从一片喧腾的当代乡土世俗中走来,而逃犯则是从70年代被尘封的那段中国人都了然却又不可说的特殊历史中走来。
这当然也相应指向了不同的依归:《秋》片意在展示,而《一》片意在寻回:逃犯寻回亲情,观众寻回被遗忘的历史。
然而,寻回之路必要经历重重险阻。
逃犯的第一重阻碍便来自这个不期而遇的“刘闺女”——她明明该是柔美灵秀的“闺女”,却一副男女不辩的样貌,举止甚至比男孩子更嚣张粗野。
这当然是她孤儿身份缺乏管教的后果,却亦是那个年代“父子相仇,夫妻相离,人伦异变”的绝佳暗喻。
而同样,她身上所展现出的笨拙的蛮横,既是出于“偷到胶片,制成灯罩”从而免于霸凌的自保,却亦不过是那个年代“道德崩解、暴力盛行”的大环境所蒸馏出的一滴同质之水。
比起结尾处崔干事一干人等的狂殴滥打,这种属于特殊年代的暴力在另外两个段落中体现得更为沉郁深刻:一是逃犯与刘闺女初初交手、抢夺胶片的那两场无声的沙漠追逐戏,暗蓝夜色中,两人的沉默正是时代的压抑噤声,逞凶斗狠成了仅剩的交流与表达。
二是被逃犯两次造访惊吓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刘弟弟,这个神经质儿童当然是可笑的,却着实是怆痛的——那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闯入家门的时代,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一个无理可讲的时代,一个几乎毫无保障的时代,一个可以被吓成那样的时代,他唯一的应对只有一句涕泗横流的“你是坏分子”。
与此形成有趣对照的是“暴力”之为物在主角逃犯身上的体现。
据他所言,他被羁押在农场进行劳改的罪名正是“打架”,然而从为刘闺女和刘弟弟出头时与红小将们笨拙的斗殴,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男人其实根本并非打架的行家里手。
无功而返后,只能解嘲地嘟哝着“还不是你们二分场的人拉偏架”。
他甚至是有些怂的。
再通过精明的范电影所下的论断——“你这是被人整了”——几乎可以断定,他劳教的原因或者仅是与人冲突,却被强扣了暴力制造者的帽子,因而展开了惨痛的命运。
这就是为什么面对刘闺女“你以为你能干什么?
”的诘问时,他歪过头痞里痞气地答道:“不就是打个架吗?
”这实在是一种破罐儿破摔的控诉:我不过是打了架,就要面临如此灭顶的灾祸;抑或,既然已被定名为暴力,何不将虚名坐实?
逃犯真正暴力的时刻来自于临近结尾处对抓捕人员们的飞蛾扑火式的反抗。
彼时他已经看过了女儿,心愿达成,再无顾虑;彼时他的善良仁义再度被唤醒,不忍独留弱女子经受摧残;当然,彼时他也心知自己无路可退。
于是他毅然纵身跳入暴力的漩涡,以“冲我来”完成对自己作为有良知的人的身份的确认。
在那一刻他才是银幕之内与银幕之内的银幕之外的英雄儿女。
我想,这不仅是逃犯的反骨,亦是从那个年代隐忍走来的张艺谋的反骨,尽管它可能是迟来的、温吞的、带了几分胆怯的。
这是中国式的反骨。
生活的权力与权力中的生活范伟饰演的电影放映员范师傅是影片中另一重要角色,也是最充满张力最值得咀嚼的角色。
作为一个技术精湛手艺扎实的电影放映员,工作多年从未出事故,且拥有独门绝技“大循环”,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他得到了群众超乎寻常的礼遇和尊崇。
他享受着这一切并以之为豪。
事实上,某种程度上他掌握着放映机就等于掌握着权力。
他可以决定放什么,决定放或不放,决定什么时候放、放几遍。
他可以发号施令,指派任务,并总能一呼百应。
在被逃犯以刀胁迫强势反转之前,几乎所有的镜头里,范电影皆处于画面构图的中心,这即是对其“权力”的视觉确认。
然而,他的头上却始终悬着一朵阴云一把利剑。
这种压迫感表面上来自于一个随时可能取代他的人——意图通过哥哥的关系成为新放映员的杨河,实际上则还是来自于那个充满不确定性人人自危的时代环境:仅仅因为一卷胶片运送过程中的小失误,他就极有可能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而骤然从神坛跌落,一无所有甚至成为另一个劳改犯。
这就是为什么每每遇到一点关于电影胶片的异样,他都会异常警觉,破口而出一句“谁派你来的”。
在他的潜意识里,一定是有人居心叵测,一定隐藏着什么别的阴谋。
他既有万般荣耀加身,却依然那般胆战心惊,因为他的权力其实归根到底只是一把薄薄的保护伞,失去了它也许就葬送了全部生活。
这两者之间没有过渡与缓冲,要生活,就得有权力,在权力中,才能好好生活。
何其荒谬,何其悲哀,可这就是万千中国人的宿命,这样的情形到今日有无改变,我不敢说。
深谙所谓“整人哲学”的范电影先下手为强,在傻儿子误毁胶片之后,立刻乔张做致地表示“电影放不了了”,激起群众情绪,忽又话锋一转,“可以抢救”,条件是所有人统一口风,把事故责任推到杨河身上。
就这样,他与群众通过“看电影”结成利益共同体,而杨河则转为共同敌人,傻儿子的错失被掩盖,他的权力得到进一步巩固。
这场闹剧究竟是何种运动的模型复现,相信观者自明。
至于接下来那场声势浩大的“抢救胶片”行为艺术,到底有几分是真需要,几分是对自己权力资质的展示,亦是见仁见智。
范电影显然有张艺谋自身的投射。
张氏曾自陈,早年在陕西农村插队时,惧怕因出身不好而被集体抛弃(此处亦可与片中范所言“这一卷胶片怎么就脱离集体了”相对照),遂在村中每家门户上画上毛主席像,且要比别人画的更好、更鲜亮,才不致沦为无用之人。
张氏的画画恰如范电影的放电影,是无有他途之下对于舆论宣传公权力的一种依附和借用,只有如此方可确立自己的身份,方可保住生活乃至生命。
片尾,范电影面对崔干事等人唯唯诺诺窝窝囊囊,低声下气地争取不被他人替代,终于曝露了自己渺小悲哀的本质。
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权力之上仍有权力。
而张氏不过是想要拍一部电影来自我表达,已经隐去棱角,却竟仍要面临重重审查刁难,险些禁映,两者处境,又是何其相似。
兴观群怨,艺之谋《一秒钟》值得留意圈点之处甚多,片文只语难以尽述。
这里还想再特别说一些感受。
一是张艺谋在本片中的导演技法和风格。
我喜欢它的简约和质朴,一组简单的人物关系,几个简单的场景,紧凑的故事线,却因了对景别精密准确的设计,对空间关系老辣的处理构建,及对光线色调(蓝-黄,冷-暖)的控制表现,而在视觉上显得饱满充实,有条不紊。
《一》片也是张艺谋配乐最少的一部电影,仅在2-3场沙漠戏中有青海花儿乐曲作为无源配乐,很出色地营造出了那种枯涩苍凉之感。
我也喜欢所有那些有关沙漠和奔跑的镜头,尤其是风沙掩埋胶片一幕,说不出的沉痛与憾恨,让人想起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的作品。
二是片中所放影片《英雄儿女》与电影人物的巧妙互文。
银幕中的银幕上,一派慷慨激昂的家国情怀,是那个年代标志性的嘹亮炽热,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英雄儿女;而银幕中,却尽是灰不溜秋的小人物:被整的逃犯,如履薄冰的放映员,失祜的孤儿,吞了清洗剂的傻儿子,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群众。
这是讽刺,却亦是必要的补充。
毕竟时代的主体,永远不是前者。
然而在当下的社会氛围里,竟然多少又有些“不相宜”了。
张艺谋被冠以“国师”之名,虽是戏谑,却不能不说是恰如其分的。
中国传统儒家式文艺在美学与社会功能层面的最高价值取向,历来被认为是《论语·阳货》里的“兴观群怨”四字,《一》片事实上是这一标准的绝佳注解。
兴,情感之触通与投射。
在片中是足以令观众动容的逃犯对已故女儿的深情牵念,刘闺女对幼弟的保护、对父亲的思念,亦是所有观众对英雄儿女的至诚顶礼——包括崔干事等人。
凶恶的纠察员和被缚的男女主角一同观赏电影,却留下全然不同的泪水的画面,势必成为华语影史经典镜头,这才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电影”。
观,观风俗之盛衰。
张艺谋完美还原了物资匮乏精神贫瘠时代国人对电影近乎疯狂的热爱,“狗日的能看一夜”,尽管那是别无选择的热爱。
一种足与今时今日相对照的历史备忘录。
群,合群以教。
在片中是四邻八乡的群众汇集一堂接受英雄事迹之洗礼,在当下是观众对历史与国人生命苦难的体认和反思。
怨,怨刺讽谏时政。
想必这无需多言。
可惜囿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份讽谏本应更加有力。
不过,顶顶吊诡的是,或许影片本意乃是刺他日之政,历经一番荒唐波折,竟无意间又构成对今日之刺。
如若作为意识形态史的研究样本,此般双面镜式的丰厚意涵大概称得上是一种幸运,然而对于一部作品一个作者,我们能给予的只有一声叹息。
※
相比于之前张艺谋那些动辄上亿大制作,追求拍摄规模与视觉突破的电影,《一秒钟》基调质朴,不太像人们习以为常那些个观影体验。
很多东西不是靠视觉呈现的,而是以一种余韵的方式留给观众去品味和思考,以至于电影大幕落下,影院灯光亮起,自己一时还会有点回不过神来:“这就结束了?
到底要说点啥?
”当然这可能源自故事线的单薄,也可能出于很多东西不能说、不可说的欲语还休,也可能因为主角之间情感粘合稍显牵强、大众太难共情,才会让人不免觉得电影似乎差了那么一口名为“说服力”的气。
散场中也会听到周围的人一些窸窸窣窣的交流,关于父女之间的情感,关于没有表露出来的镜头,以及那些个有关胶片的电影的记忆。
没有太过热烈的争执与讨论,也没有类似群情激昂的火花碰撞,在近两个小时短暂的相聚之后,影院中的三百多号人各自散去,身影消失在北京的夜色中,开启各自生活的电影。
“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故事,政治和苦难都是既远又淡的背景,格局很小,没有流行的那种戏剧性”。
张艺谋用一种近乎返璞归真,化繁为简的方式,来呈现这个深情的故事。
张译饰演的男主角张九声是个劳改犯,想在宣传片里一睹自己多年不见女儿的样貌,一路在奔跑和寻找;新任谋女郎刘浩存,饰演刘闺女,因为父母过世,她独自带着弟弟长大,看似是个为了弟弟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想要用12.5米废胶片来弥补弟弟“闯的祸”;电影放映员范电影由范伟饰演,这个有些特权的喜剧形象,承担起串联故事的角色。
他们三个在生活里各有缺失的人,因电影胶片的存在而相互产生了联系,得到与失去的轮回之中,将一个个离散的人聚合在了一起,在胶片的光影中惺惺相惜。
其实话题到这里,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套路,看似该进入给电影人一封情书的部分了。
哄闹的礼堂里因电影而聚集的人们,修复胶片时庄重的细节与光影画面,以《英雄儿女》作为戏眼,与电影中的妇女情产生共情与互文,在群情激昂之时,将镜头对准老旧的荧幕,音效伴随着那熟悉的歌声,全场回响大合唱的集体旋律。
但有趣的是,若细心观察会注意到,电影里的每个角色都像是一群本质跟电影没什么关系的人,看热闹的群众,为生活的老范,只想做个灯罩的刘闺女,只为一睹女儿最后容貌的张九声。
同时,导演也并没有着力去塑造一些关于电影的造梦情节和梦幻氛围,就让它像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个元素,在情节中自然流动,不论人们会以怎样的态度和方式去感知它的存在,故事与光影总会在这平凡的生活里记录下属于它本真的回忆,生活与电影的精彩之处也不过是如同这般的彼此相依的关系。
张艺谋曾在采访中提及自己喜欢拍摄奔跑与等待的画面,人海之中,天地之间的奔跑与寻找,像是朴实生活中最具浪漫色彩的一个仪式,急促的脚步或者眼神之中述说着的是其冗长生活里凝练出的那些个故事与诗意。
在《一秒钟》的前半段故事里,张译与刘浩存的面部形象在我记忆的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模糊的,记忆犹新的是张译有些佝偻躲避的身影,与刘闺女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再加上些许妆容的陪衬,眼睛好像成了电影之中的一条暗线,时而明亮充满希望,流露出女孩儿内心的细腻与感性,时而消失躲避表达,生活中那些不可言说的微妙时刻;时而闪烁着泪滴,将泪水潸然的文字描写,表现出属于自己的深情。
再到之后与《英雄儿女》里王芳的相互对应,没有太多复杂的设计,只是潜移默化地记录着刘浩存的那双被张导戏称为“像两个灯一样”的双眼,将刘闺女对生活真实的感受简单而质朴地流露出来。
甚至直到两年后的那个看似有些致敬早期经典的画面出现,脑海中才定格下了刘浩存完整的笑颜。
两年后两人再次相见的画面,依然是之前熟悉的奔跑,与面面相觑,只是这一次从彼此的视而不见变成了相视一笑,“灰头土脸”换成了饱含热泪的满脸天真,争抢的胶片盒换为传递间的报纸。
没有台词,一张纸,一捧沙,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带出想传达给观众的暖暖温情。
说实话,结尾的这段记录,与电影开头时“坏分子”和刘闺女之间追逐争执的静默画面,是整体电影之中最打动人的部分,没有了后期录制台词普通话的干扰,演员也回归到了自己对于角色的观察与理解之中,“白纸”般的刘浩存也完成了自己对于角色的一段生活体验,从开头的生涩与假装疲态的模式化表演,回归到真实的共情里。
贴近生活的电影尤为需要质朴的风貌,导演用一种近乎默片的形式来诠释生活,影像中的刘浩存与张译从形同陌路的“敌人”,到“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看电影的最后一代——暑热难耐的夏天,熬过漫长无聊的白日后,我和村里的大人小孩们一起,扛着条凳、拖着藤椅、夹着小板凳,像泥鳅一样冲向隔壁村……听说那边来了放映队,大大的白色幕布已经拉起,可是天已经黑下来,晚饭只能糊糊扒两口。
我们要抄最近的小路赶在电影放映前到达,人们打着手电筒,远光照着长而狭窄的田埂,近光照着脚下,一个挨着一个小碎步通过。
我闻到有人冲完凉湿漉漉的头发香气,也看到黑暗中摇曳的花裙子,她们煞有介事做好准备,而我什么都没有……但是紧追急赶中我看着漫天星光,依然感到充实。
手电筒的光照到老远,夏夜奔忙的小虫、漂浮的微尘,伴着蛙叫蝉鸣都近在眼前;而我们好像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一件伟大的事。
那件事就是看电影。
三十年后回想起来,已经是一场梦。
比白色幕布更让人渴望的,是通往露天放映场的路,就像旅行将要出发前,新的学期开始前,让人跃跃欲试。
可是观众们实在是被动的,坐在位子上,等故事开始,把自己的心交给银幕里的人,任他们逗你笑让你哭,结束后毫不留情的收场,最后留下你坐在座位上,眼泪还没有干,嘴角还没收敛,只想留在故事里,再看一场。
《一秒钟》散场后,空荡荡的电影院只有我一个人。
三重故事折叠在我一身,既有张译在空荡荡的电影院里,也有我在现时现刻空荡荡的电影院里,更有那个三十年前的我在空荡荡的露天放映场。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难过,是什么打通了我迟钝的神经让我感到酸楚。
但我被这三重“电影散场”牢牢锁住,就像被平静而深邃的湖水包围。
看完电影的心总是很难和人分享。
尽管看电影的当时——就像电影里的人一样,就像我们看的无数场电影一样,和很多人一起在看——但我们总感到只有自己在看,只有自己在体会,笑或泪,都是自己吞下自己收藏。
《一秒钟》对我就像一把钥匙,要解一个谜。
这个谜面简单来说就是“人们为什么爱看电影”、“我为什么爱看电影”、“他为什么爱看电影”……可是越解就越像剥洋葱,剥到自己两手空空满面泪痕,也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或许是答案太残酷。
无疑张九声是为了女儿。
可是简简单单一句“为了女儿”,又多么难解释那种执着到底的癫狂。
张译在许多电影里都有上不封顶的执着,最近的是在《金刚川》。
如果人们带着发亮的手机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的间隙总是忍不住打开微信,稍微抬头看一眼他的嚎叫,他就会像互联网初代人们嘲笑马景涛的咆哮那样可笑——他为什么要这样疯狂?
但凡你带着一点点不认真去看电影,他的行为都像疯子般可笑。
可是那种可笑细想起来恐怖至极,最后我似乎感受到了——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是的,这个重要的细节被删减了。
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的执着不再好笑。
他走上千百里路,冒着渴死、热死、被风吹跑、被人打晕、回去还会被惩罚致死的危险,走了那么远的路去看一场电影,像一个疯子。
可是只有在你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什么的时候,你才能理解那份执着。
他只因这份简单的执着而活着。
假使我们不能理解一个父亲在那个年代的心,不能理解一个劳改犯,也不能理解一个物质精神匮乏的人,甚至不能简单理解一个见不到女儿的父亲——我们只要想到自己曾经丢失的手机、忽然一切文件都消失不见的硬盘,再也想不起的密码账号——一段段封存的记忆被大片大片抹去,我们可能忽然感到被电击、感到窒息,我们明白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在体味那份失去时,我感到的苦涩更多来自我作为母亲的角色。
仿佛我也带着无限懊悔与遗憾活在这个世上,因为我离我的孩子总是那样遥远,我总没有足够多的时间陪伴她的成长,当我想起她时,就像张译那样随口说出“噢那年她才八岁”,转眼这已是十四岁。
我所感受到的苦涩来自于无法抵抗时间的流逝。
即使我不知道故事中的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即使只有八岁到十四岁这样一段没有陪伴的时光,对一个父亲来说也已足够残忍。
残忍到可以付出全部的体力、代价奔走这一段路,只是为了守候在她的影像前,看一秒。
是的,一秒钟太短。
人的一生都不过须臾。
不知为何我看到他的后脑勺钻进那个看电影的小洞时,我好像自己也钻进了那个小洞里,我看着自己女儿的无数片段,也像有个上帝之手在拉片一般,让我体会到不断的失去。
我们无法拥有永恒的时光。
而电影、或者照片、或者信件、日记,都像似乎可以永恒存在的介质般,让我们有些许慰藉。
我们借此安慰自己,是的,即使时光一去不复返,我依然可以留下那段记忆,只要我保存了那段影像,记录了那段文字,我就可以获得对它永久的拥有权。
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保存的那些影像,也会像张译在沙漠中回头看到胶片被风吹散那样,一瞬间让我们感到所做的一切抵抗都是无用的?
不仅这些介质随时可能消失,人也会偶然死去。
然而死去就是死去,失去就是失去,不会像电影可以重放。
我们对时间的一切抵抗都是无用的,这让我感到绝望。
报存活着的信念去看电影的张译,把电影已经神化了。
那不仅代表电影,更代表一段记忆。
哪怕只有一秒钟的记忆,记忆也是人生存在的印证。
但是对范伟这个角色来说,电影不是这种存在,但它依然具备某种“神性”。
如果抱着看笑的心,他是一种黑色幽默的存在;但如果你再细想他为什么爱电影,那背后依然有无尽的荒凉。
他为了不凡的活着。
电影在范伟这个角色身上,成为了一种工具。
这个工具让他拥有权力,可以指挥众人的权力,可以区别于众人的权力。
这份权力让他得到了在这个村子里活着的至高无上的尊严。
然而,拥有即意味着可能失去。
他有多在意这份拥有,就有多在意失去。
当他失去放电影的权力时,也将意味着他的人生从此黯淡无光,像村子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穿着粗糙的衣服,过着蓬头垢面的一日又一日,就像他那平庸的儿子一样,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度过一生。
因为恐惧平庸,他渴望与电影接近。
他掌握了关于电影的一切技巧,从冲洗胶片到最高门槛的“大循环”。
对待电影时他仿佛教皇执行信仰的仪式。
他指导众人,整理胶片,冲洗尘土,像指挥千军万马。
在关于电影的仪式里,他掌握了活着的主动权。
这份执着的荒诞,细想起来也让我感到恐怖。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有人可以像他一样找到一份热爱的寄托,借此荣耀度过一生,但更多人?
没有。
他们就是无数坐在白色幕布前的观众,被动地等待放映场次到来,被动地等待开场,被动地等待属于他们的快乐。
他们卑微,也心甘情愿。
也许明白自己有主导众人悲喜的权力,范伟的权力让我感到可怕。
他可以在任何一秒停下放映,让人失望;也可以在任何一秒放弃,让张译的奔忙成为无用功;他可以往贪婪甚至恶的方向走到无穷远,只要他想,他就有这个可能。
尽管叫来保卫科的举动已经被我料到了,就像料到一个坏人终归会亮出凶器那样——但我没有料到的是,他保留了一点善意。
那点善意竟然还是来自于电影,让张译好好地看完他的女儿,看上一百遍“一秒钟”,让保卫科的人停下打斗,甚至在最后他剪下那段胶片交给张译时,都让我有意外的感动。
正因为懂得电影的意义,在乎权力的“范电影”同样也保持了热爱。
正因懂得电影的意义,虚伪贪婪的他也有了同情。
这是一个奇妙的化学反应,他可能作恶但最终保留善的举动,让我在这部电影里得到了慰藉。
三个人当中,刘浩存这个角色是很单纯的,单纯地守候她的弟弟,为他带来快乐。
不过我更想细说的是村子里的人们。
电影中和张译一样打动我的,是这些看电影的人们,在他们面对银幕放任悲喜时,我感到了一种没有时间空间隔阂的共鸣。
人们为什么爱看电影?
我为什么爱看电影?
我想《一秒钟》最后真正要解的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当那束光照到银幕上时,我们就主动放弃了争斗、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喧闹。
我们愿意受降,拜倒在一群陌生人的故事面前,甘愿感受他们的痛苦与快乐,就像我们自己也活在那个世界里。
归根到底我们的生活是有限的。
我们的命运,即使我们能掌控再多,也像被封锁在一个盒子里,像一个跳动的骰子般感受偶然,但更多感到无法跳脱出盒子的必然。
村子里的人们是走不出去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是不能同时活在这个时代的,失去的是不能回来的……但在电影里可以。
电影可以让死去的人像依然活着,电影可以让英雄近在眼前,电影可以让你感受到远方的硝烟战火辉煌荣光,电影可以让你忘却眼前的一切平凡孤独惆怅。
——电影给众生带来慰藉,只因它超越了时间空间的限制,让人拥有短暂的不切实际的想象。
当我在电影院看着银幕上放映《一秒钟》时,《一秒钟》里的银幕在放映着《英雄儿女》。
一层层的银幕嵌套,把我套进了那个逝去年代的放映场,也把我套进了那个放映场里让众人感动的虚拟战场。
当《英雄儿女》的歌声响起时,人们的泪流满面齐声和鸣竟也带动了我的情感。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也感到了无上荣光,仿佛我也是身处那个年代的人之一,也能理解他们至真至纯的信仰。
是电影给了我这个可能。
三十年后那个赶往隔壁村露天放映场的小女孩已经看了太多电影。
电影对她来说,不是张译那样活着的信念,也不是范伟那样掌握权力的工具,是像更多平凡的观众一样,放任自己喜怒哀乐的一个容器。
我想起特别快乐的时光,有一大段一大段时间,都是我独自看电影度过的。
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没有什么值得叙说的,每天的期盼就是赶紧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屋里,从晚上六点看到十二点,一部接一部地看,就像又度过一个白天。
那些故事让我着迷,因为不同年代的人的讲述,我有限而平凡的生命得到了无限延续。
我可以成为一个酷酷的老头,可以成为一个妖艳的美女,可以和帅哥恋爱,可以揭破悬案的谜底,甚至可以在太空遨游,在海底观战,在没有时空界限的另一个世界里生活,电影给我孤独的生活带来了慰藉。
当《一秒钟》里被捆绑的张译和刘浩存与殴打他们的人在面对同一片银幕留下眼泪时,故事已经有了意义。
故事让不同的人感到相同,让平凡的人感到不凡,让孤独的人感到被爱,让陷于苦难的人感到幸福和希望。
我们因此可以去理解与自己不同的人,可以放下自己的执着,可以感受别人的处境,可以有更多的宽容、更多形式的爱,也因此掌握了与命运争斗的一种隐性武器。
电影给了我们这个可能。
抱着对“一秒钟”胶片的执念,张九声活着回到了村子。
当他打开发黄的纸包时,里面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时间无声地流逝,就像电影终究会散场,胶片终被风沙埋没。
带着无限惆怅与苦涩我离开电影院。
像日光下的一粒沙子,我又回到平凡而有限的生活。
我想起那个跟着众人去看露天电影的夏夜,它已然失去,却也成为一种永恒。
就像这部电影和无数电影给我带来的感动,在“剧终”时散去浓稠的情绪,又在更长的一段人生里成为永难磨灭的记忆。
钓鱼城全国大学生影评大赛“微光”影评人单元一等奖摘要:作为一部自传性质的影片,张艺谋《一秒钟》围绕“看电影”这一主题,极简主义地讲述了一个上个世纪70年代的回忆叙事。
而在影片中,作为媒介的“电影”的出现架构起了人物的情感与影片冲突——张译饰演的张九声从劳改营中逃出,只为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本文将从作为媒介的“电影”入手,对《一秒钟》的人物塑造,文本隐喻进行分析,并在最后通过影像自反性将这种其建构为一种多重时间。
关键词:《一秒钟》,主题,媒介,隐喻分析一.重构“第五代”的狂欢节之夜——电影的“灵光”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认为,电影,摄影等“新艺术”的机械复制特性令传统艺术品独一无二的“灵光”消失。
然而有趣的是,在《一秒钟》之中,我们却可以发现这样的“灵光”,因为当本雅明提及“灵光消逝”时,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与欧洲的文化传统发生断裂的现代性,而在《一秒钟》的世界中,现代性没有到来,国家话语与传统的生存状态的共同存在确保了人类与大地之间的关系;在那个时代,虽然仅有几部电影来回播放,却始终被表述为一种全新的体验。
在影片播放完毕之后,胶片不会被保留,而是去到另外一个“分场”——令人想起巡回展览的美术作品。
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五代导演”不同寻常地赶上了两种浪潮——早年的插队,上山下乡经历,以及80年代的“思想热”。
二者构成了一种文化焦虑,从《红高粱》冲击柏林电影节以来,寻根与文化焦虑构成了张艺谋创作的驱力之一。
而在《一秒钟》中,张艺谋希望在当代影像的数字化,碎片化之中重构一个怀旧的乌托邦,从而完成自传式的书写。
《一秒钟》之中的电影以狂欢节的形式降临,“看电影”中断了高度实用主义的集体劳作。
如同中世纪神权禁欲主义之下的狂欢节或者古希腊的酒神仪式,在影片中,剧场是一个汇聚神圣与亵渎的社交空间,人们的私人恩怨,以及暴力行为通过混乱得到默许,在银幕上的战争影片则表现着律法“不可杀人”之外的例外状态。
但“电影”本身真的在《一秒钟》中失去吸引力了吗?
并非如此,张艺谋将这种吸引力导向原初,而这使得我们不得不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场景:银幕挂起来的时,人们爆发出了掌声,并将手中的凳子,锅碗瓢盆向银幕举起,动物(鸡)则在剧场中飞来飞去。
与此同时,一个对应的镜头是张九声位于银幕之后,凝视着出现在幕布上的影子。
在狂欢节中,往往会发生倒错,而张艺谋在影片中呈现了银幕关系之间的倒错——台下的观众成为表演者,幕后反而成为了观众席,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器物出现在银幕之中,消解了以“高大全”为特征的主流叙事——电影的吸引力被引向原初,在这场四个月一次的狂欢节之夜中,他们既是观众,又是表演者
而幕布的背面发生了什么?
如同“驴肠子”般破损的胶片在蒸馏水与徐徐微风之中重新恢复独一无二的神性。
蒸馏水的圣化过程连结了火,水,大地。
《英雄儿女》的拷贝在四元素之中复活,与“粗俗”的原初的影像吸引力形成对抗,这里,粗俗/圣洁在舞台前后被幕布隔开,幕布充当了耶利哥之墙。
二. 招魂者与受洗者——范电影和张九声的人物形象
在《一秒钟》中,媒介通过构建人物关系的方式推动叙事。
范伟饰演的放映员“范电影”取代了镇长以及“保卫科”,成为符号系统之中的大他者。
只要他做出决定,总是不会缺乏各式各样的追随者将其合法化,他的大男子主义令人不适,而这种菲勒斯中心主义来自于对放映机的掌控。
《一秒钟》的胶片放映机是一个混合了未来性与神秘性的召灵器。
在他稳住张九声,等待保卫科到来之时,他向张九声,也向观众展现了这台机器的各种功能:包括复制,剪辑,循环播放等等。
在当代的视频处理之中,这些功能不可或缺。
而在《一秒钟》之中,它们以触觉的方式进行,通过剪刀,卡壳等等工具,在放映室形成了一个胶片的迷阵——抽象的时间性转化为了实体化的空间,一个瞬间如鬼魂般被招来,无限接近于永恒。
范电影说,“从一分场到四分场,没人干得了我这个活。
”在电影创作之中,剪辑往往决定剧组人员的权力,通过剪辑,一部电影往往会成为导演与内/外势力进行交战的场域。
而《一秒钟》对于某些细节的沉默或者省略则宣告者历史的创伤在权力面前的无法言说,就像影片的人物,没有名字,没有前史和后传。
张九声与刘闺女的拟父女关系永远无法真正成立,因为“看女儿”的愿望背后隐含着女儿已经死去的事实。
生者/死者是影片的隐藏维度,令《一秒钟》不再单纯地局限于一个失败的父亲的自我救赎。
而当他在一片黑暗的影院之中认出自己的女儿时,这个短暂得甚至无法成为短视频的一秒钟以不断循环的方式出现在高度仪式感的银幕。
即便在电影中,剧场经历了多次去魅,但张九声依然是胶片—神学的受洗者,相信如同招魂与灵媒的电影机器可以在“大回环”之中令自己的女儿复活。
三.幻觉的破碎——来自数字视频的刺点张艺谋希望借助《一秒钟》重现胶片放映的“灵光”,通过噪点,熔毁,他希望观看者相信出现在幕布之上的《英雄儿女》来自胶片。
然而,一个“刺点”的闯入以反讽的形式令这种幻象不攻自破:那就是仅仅属于数字影像的卡顿。
其本质是数据转化为影像过程之中的丢失,它出现在“英雄儿女”四字的片名标题,以及王成牺牲的高潮段落之中。
这意味着投向屏幕的蓝色光线并不出自某台放映机,而是片场背后的电脑。
它指向一个“未来”的时间,而这个“未来”正是当下。
在《一秒钟》上映之际,曾经有人继续考古,称张艺谋选择的《英雄儿女》与《新闻简报》来自中国电影资料馆的修复版本。
也就是说,在影片被重构的怀旧空间中展开的影像是一个“资料”,这意味着它首先脱离了其所在的社会语境,然后被修复为“最佳”的视听版本——胶片第一次被摄影机磨损的版本,超真实地在数字存储介质中不断重复,而噪点与颗粒同样可能成为一种定制选项。
面对“电影之死”,我们如何还原一种历史的观看?
也许正如同影片之中被刻意补拍的结尾,张九声和刘闺女在沙漠之中寻找遗失的胶片,却只能如同在大海里捞针。
参考文献:1:王一川:《〈一秒钟〉:瞬间及其替代性》,《电影艺术》2021年第1期。
2:张艺谋,曹岩:《〈一秒钟〉:返璞归真,以“情”造“梦”——张艺谋访谈》,《电影艺术》,2021年第1期。
3:[德] 瓦尔特·本雅明、汉娜·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张旭东,王斑译,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
4:[美] D.N.罗德维克:《电影的虚拟生命》,华明,华伦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5:[美] 保罗·谢奇·乌塞:《电影之死:历史、文化记忆与数字黑暗时代》,李宏宇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一秒钟》开场,张译演的张九声踽踽独行茫茫大漠,头顶黑云一片,沙尘暴即将到来,画面极富冲击。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晓——最开始导演希望呈现的是烈日下大漠上的独行个体。
但面对多变的自然环境,导演当断则断,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开篇,极端环境下反而更呈现给观众一种更独特的残酷感。
从开拍到参加国际影展临时被退出,以及删减补拍,后面很多事情大家都已知道。
拍电影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但,好在——《一秒钟》还是与观众见面了。
更庆幸的是,张艺谋导演功底还在,电影质量过硬,值得去看!
有人说,《一秒钟》是张艺谋导演写给胶片电影的一封情书。
这话,说的也对。
所以,当那束光打在幕布上,不仅是故事里看电影群众的狂欢,之于不少经历过胶片电影放映的人而言,更是特别的惊喜:那一刻,关于胶片电影的情感被点燃,如同记忆打开了闸门。
感谢导演还原那熟悉的场景,带我们重温一起看胶片电影的美好岁月。
但看过电影之后,想必每个观众更深刻的体会其实是,在写给胶片电影的情书之外,《一秒钟》更是一封血书。
因为,仔细回味下,这个故事确实太残酷了。
“短不过一秒,长不过一辈子”,这是电影海报上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人生岁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晃眼就过去了。
《一秒钟》的面子是对胶片电影往事的缅怀,但里子却是更直击观众内心的情感故事:张译饰演的张九声与刘闺女两个陌生人因一盘胶片引发各种误会再到最后和解。
电影里有太多让人五味杂陈的情节:张九声对见女儿的渴求,虽电影里没表明,但可猜测:他女儿早已去世,所以为了女儿《新闻简报》里出现的那一秒钟镜头他泪流满面,甚至为那截被人丢弃的胶片歇斯底里.....时代的浪潮下,你我无非只是一根野草,一节胶片,被时代裹挟,被风沙埋!
此次,张艺谋导演返璞归真,化繁为简,故事整体简约不简单。
《一秒钟》的好,除故事本身精彩之外,更得益于每位演员的精湛表演,是他们用演技让故事变得生动活泼,更能走入每一个观众的内心。
饰演张九声的张译,在《一秒钟》里的表演不必说太多,神,真的神。
一边是迫切想看到女儿一秒钟的渴望,一边是为了看到女儿不惜暴露自己劳改犯身份的霸道与恐吓。
当然,当看到女儿后,他一转身早已泪流满面。
饰演范电影的范伟老师,更是将角色本身的那种骄傲与得意拿捏的恰到好处,一个显眼的写着放映员001号的茶杯,一身帅气的造型,走哪都被人捧着,心中的傲娇都被小表情暴露无遗。
但同时,面对张九声威胁,他又立马怂得可爱。
除去范伟、张译这两位老戏骨之外,《一秒钟》给我最大的惊喜的还有这位新晋谋女郎——饰演刘闺女的新人演员刘浩存。
如果说张译、范伟早已成戏精,那刘浩存就是一张很干净的白纸,让人在电影中看到了属于她的更多可能性与可塑性。
第一眼走入观众的刘浩存,是一个满脸脏脏,头发短短,深夜来偷胶片的假小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就一个字——痞。
走路时候,身子左摇右晃,眼睛东张西望,一切都很放松,看似漫不经意之间,其实心中早有目标,一切行为和动作都是她散布出来的烟雾弹。
然后,拿起胶片就一溜烟地跑。
后来为了那一盒胶片,她饰演的刘闺女和张译饰演的张九声一直在斗智斗勇,上演一场又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要么直接来硬的,大半夜拦路抢劫;硬的不行,那就智取。
在大卡车上一本正经控诉假父亲张九声的“种种恶行”,博得司机好感将张九声趁机赶下车途中偷偷留胶片;再或者在饭店里,也是巧妙拿捏住张九声的痛点,借此一而再再而三威胁对方,“他是坏分子,他搞破坏”,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活灵活现,生动极了。
还有这段对话——“我哪有那胆儿啊,我要是知道他杀人,我就把他引去自首”。
说这话的时候,大眼珠子在她眼睛里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心中有了鬼主意。
全身上下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痞得可爱,是刘浩存带给观众最直观的印象。
回头再看结尾,两年后,当刘闺女留起了长发,一身碎花棉袄,低头那害羞的一笑,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一前一后外形上的反差,让人无疑看到了她身体上所有潜力和可能性。
同时,另一方面,刘浩存不仅在外形上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更难得的是,她对角色情感内心世界的解读与把握。
眼神,很生动自然会说话。
水灵灵的大眼睛 ,眼泪说来就来,这眼技可不得了。
刘闺女在痞之外,还有更多让人心疼的地方,而这更多得益于她恰到好处的情绪表演和拿捏。
比如,在和张九声谈起她为何执拗于这一盘胶片,谈起弟弟学习的往事等,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相依为命的姐弟俩,为了弟弟敢于和甘于付出的姐姐,情感表达是那么真切和自然,将观众一下子就带入了电影和情节当中。
当然,哭不是标准,而是她的眼泪里反应出她内心的东西。
这个眼泪代表什么?
很简单,一边是对弟弟的呵护,同时也是对自己有时候无能为力的不满和无奈。
但同时,还有一个细节,眼泪出来后,刘浩存饰演的刘闺女立马把脸转向另一边,这其实意味着她内心坚强的一面,因为她不想被一个陌生人看出自己的软弱。
不仅仅是在于哭戏,而是哭戏后面不经意的扭头,这样的“眼技”,才是厉害的地方。
从电影里的表演来看,刘浩存是少有的天赋型演员,甚至在幕后纪录片里,导演张艺谋都一直夸她了不得。
但除了天赋之外,刘浩存还是一个刻苦努力的演员,这才是我觉得她能在未来走的更远的原因和关键。
2016年,电影《一秒钟》就在全国各大艺校寻找女主角,面试演员达3000人,经过层层选拔 刘浩存崭露头角。
2016年底,刘浩存作为电影候选人之一进入剧组,三年里,每个周末寒暑假,刘浩存都坚持参加。
2018年5月17日,刘浩存最终被确定为《一秒钟》女主角。
拍摄现场,更是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带病坚持拍摄,甚至为了一段沙漠奔跑的戏,她接连往返拍摄数次,咬牙坚持完成。
我们常说这样一句话,长得帅的人比你还努力。
对刘浩存而言,同样如此,相信不断挖掘自己表演天赋并努力坚持的她,在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表现。
刘浩存,未来可期!
即使无法明说,你依然能直观地从三个主角身上感受到人性的复杂隐忍,以及这背后历史的碾轧。从互相伤害到互相帮助,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像是故事最开始扭成肠子的胶卷,在时代的黄沙里被卷得污浊不堪;又随着一场放映,慢慢被洗出淳朴的、温情的自我。
因电影胶片产生交集的三人,在大时代下无力选择的人生。能感受到老谋子回归初心的真诚,黄沙胶片里是他的青春记忆。上映难得,故事真正的结局早已注定。
为了电影里的那一秒钟,不知道有多少人付出了整整一生。
被时间线上不时出现的《死灵魂》错误抬高了期望值。为抹去的,愤怒还来不及;哪来的,脑补的感动。
洗着半截胶片去踢妹子了,踢半截妹子又追妹子,追半截妹子又回来整胶片,整半截胶片又去和小学生约架,打架半截又开始找妹子,找半截妹子开始放电影……妹子整场不洗脸,拎着灯罩跑沙漠里还不忘洗把脸……除了脑残,还处处暧昧,假如顺势在男的追女的跑之后拍成m片我给满分。不知道本电影到底属于那种类型,应该更接近情色片。
比《归来》好太多了,老谋子现在已经成仙了,一部技术、美学、故事、表演高度统一的作品,以一个小切口讲时代,用一些柔软但是具有力量的设计完成对时代记忆的展现,最后落回人物和情感,一秒钟和一辈子,有笑有泪有无奈,但是没有第五代第六代普遍的无病呻吟,举重若轻,不用从头到尾哭哭啼啼依然可以感动到观众,真好。话说回来,这是张译拍电影到现在最好的表演。
女主选的着实不行,每次看到她总让我出戏,实在影响观影,浪费了张译的演技。这个片子不算差,但是也找不到可以让人称赞的点,更像是一种中规中矩的经验之作。张艺谋似乎想在这部片子中找回过去擅长乡土和历史叙事的自己,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文革时期,精神娱乐匮乏的年代,一场时代电影梦的设定本身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可惜满满的水词语与动机不足的行为让人物的心理路线支离破碎,要说讲了个啥,大概也就是为了满足内心欲望可以不择手段,却败在了善良,人性在编剧的手里处理的过于简单。
最大的感觉就是荒谬,就像在听噪音。上次的《归来》,主角从劳改农场逃出来见家人,也是撕心裂肺。上回是失忆的妻子,这回是划伤和弄丢的胶片。那个年代不知道多少人被命运锤得粗野而讷言,精神生活又很荒凉。虽然后来文艺复苏了,但是底子还是薄,所以张艺谋的电影老是让我感觉空。
主题是推演技不如童星的新人。看在范师傅的面子上加一颗星。水晶般清晰的脸、MPEG2 压缩瑕疵、灯光。特效做得太先进,当年放电影都没这一半亮
就剧本 张透力 饱和度 完整性 表现力 台词 摄影 内核 时代背景 人物性格 感觉没什么好挑剔的 需要你去揣度后 发现这就是老谋子一部很好的作品
导演老了,时代感还原的很好,但是剧本一塌糊涂,人物动机不明,故事无厘头。为了写一首情诗而用力矫情。
是好看的,但不知为何我找不到合理的情感附着点。当深刻被不合时宜的幽默给消解,当控诉被一腔热血的情怀所遮蔽,当时代退到银幕背后只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划痕,当记忆被风沙掩埋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到最后,看到的只有三个处境相似但又各有不同的个体,在一个满目疮痍的年代,拧巴地彼此伤害又互相取暖,而头顶上方悬着的那颗红日,晒得人睁不开眼,也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秒钟能记录什么?电影又能承载什么?虽有遗憾却也无意苛责,毕竟现实内外,这部片子都做出了最好的注解。
張譯再不演王二就來不及了
上映前大概对电影有个预测,“上限《山楂树》”,果不其然猜对了。作为一部有历史纪实意义的电影,既没有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又对人物性格刻画不深,不可谓不失败。但话又说回来,这个责任不能全部归咎于张艺谋,再想看到国师八九十年代的辉煌着实不大可能,其实何止他,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到那个年代了(毕竟时光不会倒流)。
看睡着了,没意思
很遗憾地说,张艺谋已经丢掉了重现一段历史的能力,以往对时代标志性气质的提炼,被道具与布景的勉力贴合所取代。当镜头扫过表情松散的群众,如同在紧绷的小品式桥段中插入了可有可无的缓释剂,而这本应成为影片最刻骨的内核。演员表演的精准反倒让他们失了魂,对时代的回眸仅仅在他们于荒漠上奔跑的那一刻显露出端倪,而这恰是他们对身体失去控制的一瞬。当然,这也是张艺谋早已熟稔于心的技能。
在知道刪減之後,只抱著4星的期待,卻只落得3星的現實。不考慮刪減造成的時代背景缺失,喜劇元素和整部電影氣質的脫節,劉存浩稚嫩的表演撐不起女主角的複雜遭遇,結尾多此一舉的兩年後劇情不僅斷了無奈無望無助的情緒,更沒有新的複雜情緒產生作為彌補,作為一部張藝謀電影來說,遠不應止於此。
失范。
拍得哪儿是电影啊,是那个年代被埋没的人。